秦清仍站在窗前自顾自地说着,语气缥缈,像是隔着无尽星河对着一片废墟低语。他的话仿佛穿透现实,将在座众人引向一场尚未醒来的梦。
而屋内的人,神情各异。
陈灵和曾兮兮依旧呆呆坐在餐桌边,像是刚听完一场震撼级的世界观教育课,嘴里嚼着小青递过来的油条,表情却完全跟不上嘴巴的节奏。
小青坐在沙发一角,捧着一碗豆浆,姿态慵懒,仿佛一切都和她无关。她吃得从容,还不忘用纸巾擦拭嘴角,显然对“法海”“森林”“旧世界”这些词早已听腻了。
雕鹏却皱起了眉。他盯着秦清的背影,总觉得这人刚才看郭芙的眼神太过复杂,像是借着郭芙的脸,在缅怀一个早已逝去的旧人。虽然他也听过“鞠婧祎”的故事,知道那只是某个世界的回忆,但他还是不高兴。只怕他自己也未意识到,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,就对郭芙有些这种强大的保护欲,或者说是嫉妒的心里,哪怕别人多看她一眼,雕鹏都会不高兴。
于是他清了清嗓子,略带不耐地说道:“唉,还有心情感叹过去。你们看看今早的新闻新闻吧。”
说着,他拿起遥控器打开了客厅的电视。
电视屏幕亮起,正播放着本地早间新闻。女主持人神情凝重地说道:“昨晚,夕照山一带突发山林火灾,初步调查起火原因为不明外力,火势在凌晨三点被控制,未造成人员伤亡。目前相关部门正在封锁现场,进一步勘查。”
画面一转,现场记者站在烟雾尚未散尽的山脚下,一辆辆消防车陆续驶离。
沐云菲看着屏幕,脸色骤变,低声说道:“是我闯的祸……如果不是我擅自启动仪式,就不会引起火灾……也许我该去自首,坐牢也好,反正我……”
话未说完,郭芙已经伸手按住她的手腕,轻声道:“别胡说,这火又不是你点的,要抓也得去抓那个脑门发光的老秃驴法海。”
雕鹏也帮腔道:“附近压根没监控,谁知道跟你有关?更何况,这事真追究起来,也何芙芙说的一样,都是那法海的责任,你别多想。”
沐云菲低头,却看到了郭芙腰间那枚熟悉的双鱼玉佩,眼神顿时一黯,喉头发紧。
她咬着唇,终于开口:“芙妹……对不起。我偷了你的东西,是我不对。”
话音一落,整个客厅顿时安静下来。
但郭芙只是轻轻伸手,将食指放在沐云菲的唇边,语气温柔又坚定:“我知道。但我从来没怪过你。你始终是我的好姐妹。”
“只是——”她顿了顿,看着沐云菲红肿的眼睛,“下次再遇到这种事,不要一个人扛。你可以告诉我。无论发生什么,我都会站在你身后。”
这一句话落下,如微光穿透厚重的阴霾。
陈灵在一旁听得两眼发直,忽然一拍桌子:“谁懂啊,这句话的性张力!难怪芙妹这么有女人缘,不像某些直男……”说着,她还故意用胳膊撞了一下身边的曾兮兮,一脸“你懂我意思吧”的调侃。
曾兮兮被撞得一愣,讪讪道:“我……我学着点。”
沐云菲听到这话,情绪陡然崩塌,一头扑进郭芙怀里,哭得比之前更凶了。
郭芙没有推开她,只是安静地抱着她,轻轻拍着她的背,像个真正的姐姐。
雕鹏遥控器一转,电视画面切到地方频道,一个花哨的娱乐记者正在街头采访。
“……昨晚有市民在西湖边看到‘天空异象’,据多名目击者描述,是两条巨大的红蓝巨鱼在空中旋转盘旋,疑似鲲鹏。”
画面切换,是一段手机拍摄的视频——夜幕之中,两道光影若隐若现,红蓝交错,竟隐约可辨出鲲鹏振翅的轮廓。
而后又是一段航拍录像,抖动的镜头中,小青脚踏剑光,怀抱沐云菲掠空而过,西湖水面倒映出青光与女子衣袂,惊艳无比。
“仙人!我们真的看到仙人了!”记者话筒前,一个穿羽绒服的大妈激动喊道,“我昨天才刚拜完观音!真的是神迹啊!”
镜头扫过,一堆游客举着手机对着夜空拍摄,有的甚至跪地合十。弹幕与直播截图已经传遍社交平台。
雕鹏轻轻叹了口气:“这下麻烦了,真正的难点不是火灾,是这件事。咱们神神叨叨的一出戏,怕是被全民看了。”
郭芙皱着眉,随手把遥控器扔回茶几上:“怎么会拍得这么清楚?真是倒霉催的。”
秦清苦笑:“这个时代,就是这样,以前军火贩子么,敢在酒店里贩卖军火,因为那时的摄像头能有一个火箭发射器那么大,但现在,每个人的手机都能清楚记录周围发生的一切。”
话音未落,他已拽起雕鹏出了门。走时还对郭芙几人说倒。
“这件事我们区处理一下,你们呆在家里,哪也别去,什么人来了都别开门。”
中午的时候,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沐云菲别墅外,下来几位穿深色外套、配有耳麦的男子,礼貌但坚定地按响了门铃。
门铃声中,郭芙走到门口,看清门外的几人,心中已然明了。
门外的人拿出证件:“我们是协查组的,有市民反映昨晚西湖出现‘重大不明现象’,涉及公共安全,希望和沐小姐了解情况。”
“协查?”郭芙淡淡问道,“你们有抓捕令吗?还是搜查证?”
为首者神色微变:“我们只是想向沐云菲小姐,问询一下,我们没别的意思。”
“那也不必进来。她昨晚受了点惊吓,现在需要休息,不方便接受访谈。”郭芙笑容得体,语气却坚决,“你们没有权利进入民宅,也不能带走我的朋友。”
几人面面相觑,明知她说得没错,却又无法强行突破。
空气中短暂沉默,为首者叹了口气:“既然如此,那便不打扰了,请沐小姐好好休息,我们改天再来。”
目送黑车驶离,郭芙站在门口良久未语。
傍晚的天色泛起紫灰,夜幕未降,黄昏将临。别墅外的庭灯已悄然亮起,一道道柔光落在地砖上,拉出斑驳的光影。
“叮咚。”门铃再度响起。
郭芙立于玄关,一如白日的警惕,下意识点开门禁查看。
屏幕上出现几张陌生而严肃的脸。来人身着深灰西装,胸前清晰亮出一枚金属徽章。镜头前的男人将证件缓缓举起,对准镜头一字一句道:
“我们是,国家安全局的,请配合一下。”
郭芙眉头微皱,刚要关上门禁,却忽然在画面左侧,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。
张叔。
他并未着军装,站在那几个便装特勤身后,却依旧挺拔如松,眸中带着一如既往的坚毅。张叔察觉郭芙在镜头前,看似无意地垂下手臂,缓缓掏出手机,低头发了一条短信。
下一刻,郭芙的手机震动了一下。她点开短信——
【张叔】:大小姐别怕,让他们进来。这事躲不过去的。有我在,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们,也不会让他们带走你们。旁边这几个特警都是我的人。
郭芙看着这行字,心头一震,手中紧攥着手机的力度松了几分。
她没有立刻开门,而是转头看了看客厅里还在低声交谈的陈灵和曾兮兮,又瞥了一眼坐在窗边静默不语的小青。最后,视线落在沐云菲身上。
沐云菲此时仍有些心神恍惚,似乎并未意识到刚才的门铃意味着什么。郭芙低声道:“云菲,张叔来了,跟国安局的人一起来的。”
沐云菲一怔,下意识坐直了身子。
郭芙深吸了一口气,走向玄关,轻轻按下了解锁按钮。
“咔哒。”
铁门打开的瞬间,夜风扑面而入,带着几分草木寒意。
几名特勤面无表情地走入门廊,脚步整齐,毫不拖泥带水。
为首之人上前一步,从胸前取出国安局的证件,在沐云菲眼前一晃,语气平稳而中性:“沐云菲小姐,你好,我们是国家安全局。只是来了解昨天夜里的情况,请你不要紧张。”
说罢,他侧身让出身后一人。
那是一个身穿藏青色中山装的老人,头发花白,脸上皱纹深刻,气质却不显老迈,反倒有几分难以形容的威严与从容。
老人向沐云菲伸出手,笑容温和:“你好,我姓钱,别人都叫我‘钱老’,你也可以这么叫我。”
沐云菲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,但他年纪在前,自己又是晚辈,出于礼节便也伸手轻握了一下。
她注意到,钱老的掌心有一层薄茧,却干净温热,不像一般老人那样发凉发抖。
“沐小姐,”钱老缓缓道,“你是国航二科的吧?我认识你的导师——董成。”
“您……认识我老师?”沐云菲有些讶异。
“当然认识,”钱老的眼角浮现一丝温意,“我们年轻的时候是同班同学。那时候国家还很穷,我们到处借着名义去别的国家上学。可惜啊,国家穷,人在外头就不被人当人看。”
他说到这儿,微微低头,眼神变得遥远。
钱老将手缓缓背到身后,眼神穿过客厅的落地窗,望着远处庭院里随风摇曳的香樟树,声音轻轻地响起。
“那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事了。我们那一届学生,能出国读书的,不到五十人。国家穷,真穷。每人每月的补助才几块钱,那几块钱,在国外,吃饭都不够,我们冬天舍不得买棉衣,夏天热得睡在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。可我们都觉得苦点没关系,出去,是为了学点真本事。”
“可你不知道,在那边,我们被人怎么看。”他说到这里,唇角浮出一点几乎不可察觉的苦笑。
“他们叫我们‘黄种猴’,说我们穿着打补丁的衣服,说我们吃不起饭。在实验室里,别的学生用最新的仪器,我们被分配的是上世纪几十年前的旧设备。甚至……他们连厕所都不愿和我们共用。”
“但这些都不是最让我气愤的。”钱老的手慢慢攥紧了,骨节微微发白。
“有一个女同学,叫林昭兰。她成绩非常好,人也漂亮,是我们那一届的骄傲。有一天,她拒绝了一个日本留学生的追求。”他顿了一下,似乎在试图压下什么东西。
“第二天,她去上课的时候,脸上被泼了一瓶浓硫酸。”
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凝固,几人皆怔然。
“那天我赶到医院的时候,她还躺在病床上,整张脸红肿变形,眼睛被烧得睁不开,嘴唇也没了。她一边哭,一边用嘴角残留的力气对我说:‘钱学弟,我是不是太天真了,以为他们真的把我当朋友……’”
“我当时就疯了。”钱老声音有些哑,眼角悄悄泛出一道光泽,“我带着三个人,在那个日本人回宿舍的时候堵住了他,手里拎着钢板和水管,准备把他打成植物人。”
“是董成——就是你们的董老师——他拦下了我。”
“他挡在我们面前,抬头看着我,眼睛里全是血丝。他说:‘你要是动了他,我们全得回国。她毁了容,我们得毁前程陪葬吗?你一时动手,是痛快了,但整个国家会因为我们的冲动,失去那些宝贵的知识,你的后代还是会那些人欺负,你说吧,你是要彻底解决问题,还是解决眼下的问题。’”
“那一晚我坐在街头,从黄昏坐到凌晨。冷得不行,饿得发抖,我想了很久。”
钱老低头看了看手掌,像是在回味那一夜的无力与愤怒:“那时候我就发誓,我要回国,把我知道的一切都教给后面的人。我要让我们国家的女孩子,不再被人欺负。我要让那些人知道,我们不再是可以随意羞辱的民族。”
说到这里,他转过头来,眼神不再柔和,而是带着一种沉沉的火焰:“沐姑娘,我们这些人,老了。但你们还年轻。这个国家的未来需要靠你们。”
“所以我们才更要小心谨慎,你们自己未来的幸福生活,得靠你们自己去守护。”
听完钱老的故事,沐云菲猛然抬头,眼中闪出怒意:“那些日本人,他们就没一个好东西。”
这番话说完,别墅门口一片沉默。
哪怕是跟随而来的特勤们,也露出了一丝肃然之色,他们很少听钱老讲这么多私人往事,此刻都不由自主地下意识地站得更笔直了些。
钱老转头看向沐云菲,语气缓慢却极有力:“这世界是讲实力的,姑娘。我们弱,就只能任人宰割。现在我们不弱了,就该做得更稳、更聪明,而不是让别人拿到我们没准备好的把柄。”
他微笑着,“你说是吧?”
沐云菲眼中原有的警觉,悄然淡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理解与认同。
她轻轻点头:“钱老……您说得对。我明白了。您想问什么,就问吧,我会实话实说。”
钱老依旧笑着,微微点头。而那群国安特勤与张叔则早已默契地退至别墅外庭院,没有人多留一步,生怕打扰这份微妙的信任。
郭芙见沐云菲已经和钱老攀谈起来,知道这事自己已无需插手,便朝曾兮兮使了个眼色,让他去给客人倒水,自己则轻轻拉了拉小青的衣袖,低声道:“上楼聊聊?”
小青本想点头,却刚抬脚,便被钱老唤住了:“两位姑娘,既然来了,不如一同听听这段旧事?”
郭芙一愣,还没开口,陈灵已经抢先一步蹦蹦跳跳搬来个小板凳,在客厅里坐得端正,颇有“要听评书”的架势。郭芙无奈摇头,只得看了小青一眼,小青轻耸肩膀,笑得云淡风轻,显然无所谓。于是两人也在钱老对面落座。
钱老抿了一口热水,目光望向窗外,语气舒缓地继续讲述:
“回国以后,我们那批人,大都留在了科研、教学第一线。有的人创办了研究所,有的人扎根大学做了终身教授,还有的人,进了国家最机密的几个单位,参与各种计划。”
他顿了顿,转向沐云菲,“你老师董成,就是其中之一。”
沐云菲点头:“老师确实从不谈自己早年的事。”
“董成志向远大。”钱老眼神柔和中透出敬意,“他主攻宇宙学,一辈子就想做一件事:让人类能离开地球,不是像现在这样发颗卫星出去意思意思,而是真正意义上的‘走出去’。”
“可他也明白,光靠现在的化学火箭,是不行的。那玩意再烧一百年,也就把火星跑一圈。太阳系之外,根本就是遥不可及的梦。”
“我们年轻那会儿,总是说,要想突破天花板,得靠奇迹。”
“那时的奇迹,来了。”钱老语气一转,眼神微微一凛,“四十年前,某个村庄出现了一个人,叫秦清,他带着一个农民,一天之内,飞遍了大江南北,就是为了帮助他完成死前的愿望,这个事因为牵扯到了军部,后来闹得很大,根本瞒不住。于是上头把这个事交给了我们,让我们分析一下,这事到底是真还是假。后来我们找到了这个叫秦清的人。”
沐云菲眼睛睁大:“他能飞?就靠身体?不是装备?”显然沐云霏,虽然刚才听雕鹏讲过秦清的一些事,只是现在他当着钱老的面,还是需要表现出一点无知的样子。
钱老点头:“是的。当时我们一开始也不信,以为是某种轻型喷气背包。但他给我们做了一场飞行演示,直冲云霄,在空中盘旋停留,甚至能倒飞。他说那不是科技,而是‘术’。不过我们后来用最先进的测量设备分析,推测他使用的能量……接近真空零点能。”
钱老环视了一圈众人:“你们可能没听过这个词,所谓‘零点能’,是量子力学里的一种极微弱但理论上无限的能量。如果真能被人操控,那就意味着能不靠任何燃料地持续供能。”
“后来在秦清的帮助下,我们成立了特别实验室,代号502所。几年后,它被并入一个更大的体系——749局。我们想从秦清身上学到更多,但他后来突然消失了,像来时一样神秘。”
钱老说着,轻叹一声:“之后全国掀起气功热,什么会飞的、能隔空取物的,全出来了。但一个能证明、能复现的都没有。除了秦清,一个也没有。”
郭芙听到这儿,心中微动。已然明了,这些人此番来,目标并不单是沐云菲,而是那段“飞行视频”背后可能蕴藏的科技秘密。而小青,恰恰就是第二个能“复现”的人。
她扫了一眼沐云菲,沐云菲也正看她,两人心有灵犀地没有说出秦清的事,只是顺着话题继续问:“那……749局后来呢?”
钱老微笑着点了点头:“还在,只不过早已不对公众开放了。我们一代人老去,换了一代又一代研究员,但那道题,至今没有解出来。”
“直到昨天晚上,我看见你飞过西湖——”他看向小青,眼神中带着一种混合着震撼、尊重和渴望的情绪,“我就知道,也许时代,又要变了。”
钱老就这样看了看小青,又看了看沐云菲,眼神深邃如海,像是在推演一盘看不见的棋局。
到了他这种身份和年龄,很多事情并不用问得太明白,仅凭直觉和细节便能推断出八九分。他早就看出这个气质超凡、身穿青衣的女子,并非常人,那股沉静中暗藏锋芒的气息,与几十年前那个叫“秦清”的男人如出一辙。
她能现身在沐云菲家中,说明两人之间有着某种程度的信任与联系。钱老心中早已有了打算——这女子的来历不重要,她的过往也不重要,关键是,她是不是愿意协助749局,继续完成那桩尚未完结的伟业。
于是他不动声色,静待沐云菲开口。
但沐云菲却一言未发。
她当然明白钱老的意图,却实在无法替小青做主。她和小青不过萍水相逢,甚至还是昨夜危急时刻才被救下的。这份恩情,她记在心里,但也正因为如此,她不愿拿小青来“偿还”.
钱老坐在沙发边,端着那杯还未凉透的热茶,目光在小青与沐云菲之间来回打量。尽管他语气温和,整个人却仿佛盘坐在一盘早已设好的棋局中,等待对方落子。
小青坐在不远处的藤椅中,身形笔挺,一袭青衣像是清晨湖面的水色,透着几分古意与寒气。她正低头细细剥着手中橘子,指尖修长,动作缓慢,仿佛并未将屋中之人的目光放在心上。
沐云菲却显得不太自在,她低头抿着唇,手指不断搓着膝盖上的衣褶。她当然明白钱老想要什么——一个承诺,一个合作的可能性。但她无法替小青说话,更不敢擅自做主。她抬头看了看小青,却发现对方正微笑着回望自己,那眼神里竟带着几分促狭与慵懒,仿佛在说:“你要是张口,我就走人。”
就在这僵持的气氛中,别墅外院传来几声脚步声,沉稳有力,不带半分犹豫。
“咔哒。”一声门锁轻响,大门被缓缓推开。
秦清走在前头,还是那身略显陈旧的灰色风衣,内衬是黑色高领,头发有些凌乱,额前几缕随风微扬。他的神情温和却不失警惕,目光一扫,便将屋内的所有人和局势尽收眼底。雕鹏紧随其后,神色沉稳,双手插在风衣口袋中,一言不发。
他们并没有按门铃——因为院门大开,张叔与一众军方人员正围在庭院里说话,整座别墅已然被一层无形的气压所包裹。走进客厅那一刻,秦清就意识到,沐云菲这边出事了。
钱老原本还稳坐在沙发上,但这一刻,他仿佛被某种力量抽空了全部冷静,双手一抖,几乎要将茶杯洒落在地。他缓缓起身,步伐微颤,眼中泛起激动难掩的光。
“秦清……”他喃喃了一句,声音仿佛卡在喉咙,像是久旱逢甘霖,又像是一瞬穿越了半个世纪的时光。
“……真的是你?秦清?”
那双历经风霜的老眼里,居然闪着几乎不敢置信的水光。他缓缓走近两步,颤着手指指着秦清,声音激动得几近破音。
“你……你居然……一点都没变。你还是……那么年轻……”
秦清站在门口,略微一笑,那笑容带着些熟悉的洒脱与倦意。他微微颔首,声音低沉却温和。
“钱叔,好久不见。”
简短的一句问候,却像是暮色中燃起的一点烛火,照亮了钱老眼中那层久违的激动。他一时怔住,随即猛地站起身,双手紧紧握住秦清的手臂,仿佛唯有这样的触感,才能确认眼前这个人真的回来了。
“这些年……你到底到哪去了?”钱老声音微颤,话音中透出难以掩饰的情绪波动,“我们一直在找你,一直在找你啊。”
秦清嘴角勾起一丝温和的笑意,语气却依旧淡淡的,“还能去哪呢?当然是去走自己的路了。”
钱老听了这话,眼神一滞,深吸了口气,又试探般地问了一句:“那现在呢?你的事……都处理完了吗?”
“还没。”秦清语气仍然平静,“但接下来,我还是会继续走我的路。”
这句话一落,屋内忽而静了一瞬。钱老垂下眼帘,坐回椅子中,掌心缓缓放在膝盖上,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才开口:“秦清……国家现在虽然富裕了,但也只是表面而已。我们依旧四处环敌,百废待兴。你是亲眼见证过那些年的人,难道你就真的打算撒手不管了吗?”
屋内的灯光洒在秦清的侧脸上,他神色如常,只是走近一步,抬手轻轻拍了拍钱老的肩膀,就像晚辈安慰一位倔强长辈那般。
“钱叔,重建国家也好,重建世界也好,那是你们的使命。”他说得从容,“不是我的。”
“人和人不一样。”他看向窗外那片暮色苍茫的天,“有的人,天生适合扎根一地,为这片土地奉献一生;而有的人,注定是浪迹天涯的行者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、自己的选择、自己的归宿。”
秦清转头看着钱老,神色温和,却带着无法动摇的决然:“道门讲究一个‘缘’字。我和你们之间的缘分,早已尽了。强求不得。”
钱老低垂着眼,双手交叠搁在腿上,指节微微泛白。他沉默良久,才像是从记忆的泥沼中抽身而出,轻轻点了点头,缓缓叹道:
“哎。。你说的对,是我年纪大了,连这么简单的道理,都想不通了。”他的声音低沉而苍老,却异常清晰,“我们是这片土地上的花草树木,总想着在泥土中扎根生长。而你……你是天上的鸟儿。鸟儿无论栖息多久,终究是要飞走的。”
钱老说完那句“鸟儿终究要飞走”的话,本想再添几句轻松的调侃,没想到秦清却忽然神色郑重,一本正经地看着他。
“你活不了几个月了,钱叔。你的寿命,差不多就到这了。”
屋里一时静了下来,连刚刚还在偷偷吃饼干的陈灵都停下了动作。
钱老却没有丝毫惊讶,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,只是低声一笑,慢悠悠地说道:“你这家伙,还是一如既往的神算子啊……一眼就看穿我。”
他伸出手指,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胸口,语气淡然,“肺癌晚期,扩散了,没得治。我早就知道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