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四十分,我被咖啡研磨的声音唤醒。
阁楼的天窗刚透进一点青色晨光,木楼梯就传来规律的嘎吱声——安娜永远比我早起半小时,固执地用那台德国带来的手摇磨豆机准备早餐。我裹着被子翻了个身,听见楼下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,接着是液体注入杯子的潺潺声。
\"欢喜!\"安娜的喊声带着阿尔卑斯山麓特有的上扬尾调,\"咖啡要凉了!\"
我趿拉着拖鞋下楼时,她正站在灶台前煎蛋,金色马尾辫随着翻炒的动作轻轻摇晃。桌上摆着两套餐具——我这边是竹筷和青花瓷碗,她那边是银质刀叉和印着巴伐利亚纹样的餐盘。
\"今天吃...\"她转身,看到我直接用手捏起腌萝卜条往嘴里送,蓝眼睛瞪得滚圆,\"用筷子!\"
\"你昨天不也用叉子吃我的酸辣粉?\"我故意又捏了条萝卜,在她面前晃了晃。
安娜放下锅铲,抄起筷子向我走来。经过八个月练习,她已经能熟练地用筷子夹起花生米。此刻那两根细长的木棍在她指间像微型武器,精准地截获了我手里的萝卜条。
\"交换。\"她把萝卜塞进自己嘴里,转身从橱柜拿出个纸盒,\"托老张从市里带的黑麦面包。\"
纸盒里躺着条深褐色的德国面包,硬得能当凶器。我掰了块泡进咖啡里,安娜立刻发出痛心疾首的叹息:\"这是要配黄油慢慢嚼的!\"
\"在我们这儿,\"我灌了口咖啡,\"这叫'咖啡泡馍'。\"
安娜翻了个白眼,却在我碗里夹了块她刚学会做的血粑鸭。这道湘西名菜曾让她在杀鸭环节落荒而逃,现在却能用德语向游客解释\"鸭血和糯米的完美化学反应\"。
晨光透过新换的格子窗帘,在我们之间的餐桌上投下菱形光斑。她的咖啡杯沿沾着口红印,我的茶杯里飘着几片君山银针。两种截然不同的早餐在这个湘西山村的厨房里奇妙共存,就像窗台上那盆安娜从德国带来的洋甘菊,意外地在张家界的雾气里长得格外茂盛。
上午十点,酒吧还没营业,安娜已经抱着笔记本坐在吧台画设计图。自从她把\"Alpen&辣椒\"的招牌换成可旋转的德式木雕风格,村里几个民宿老板都找上门来。
\"李老板要扩建露台,\"她咬着铅笔头说,\"但坚持要保留火塘。\"
我擦着玻璃杯凑过去看草图。安娜的设计总是带着干净的几何线条,却在角落画了只蹲在火塘边的卡通土家犬。
\"这是什么?\"我指着狗旁边的小方块。
\"给小孩玩的积木桌,\"她头也不抬,\"李老板的孙子明年上幼儿园。\"
我放下杯子,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连\"土家族\"三个字都说不利索的德国姑娘,现在会记得村里每个孩子的年龄,知道老张家儿媳怀孕爱吃酸,甚至能分辨出王婆家的腊肉和李婶家的有什么区别。
后门传来一阵响动,村里的孩子们放学了。十二岁的小芳探头进来:\"安娜老师,今天学德语吗?\"
安娜合上笔记本,变魔术似的从柜台下掏出几块动物形状的饼干:\"先考考你们——Gutentag是什么意思?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