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思源挑眉,眸中夹着揶揄,“你既担心,不如亲自去看看?”
唐璎讪然,“尚书大人说笑了,小姚大人的寝居乃私地,下官怎敢擅闯。”
话虽如此,可姚半雪倘若敢病在别处,她可就“擅闯”了,此处到底是姚府,她不敢造次。
说话间,几名姚氏子弟走了过来,他们似乎整装完毕,正欲出发。
姚思源摆摆手,“宴席照旧,你们先去吧。”
“是。”
说罢,又将唐璎引至假山附近的石凳旁,笑着问她:“本官还没问你呢,今日是姚氏祭祖的日子,你为何执意跟来?”
唐璎自然不会将自己怀疑姚半雪的事告知,只道:“素闻青名山风光好,正巧下官今日休沐,便想来瞧瞧,途中又得知小姚大人的祖宅亦在此处,便顺道过来祭扫一二。”
说罢,又补充了句——“给尚书大人添麻烦了。”
姚思源随手摸了摸美髯,“本官倒是无所谓,只是赤芒他……似乎有些困扰。”
他这话说得客气了,何止困扰,姚半雪对她的态度简直称得上厌恶。
唐璎无奈道:“他嫌弃我吧。”
姚思源呵呵一笑,不置可否,“既如此,那你还跟来?”
唐璎一怔,他用的是“跟来”,而非“探访”,显然知道她此行别有目的,却并不打算揭穿。
未等她有所回应,姚思源又叹了句——“你跟赤芒的关系……似乎不错。”
嗯,是不错,就是三天一顿吵……
乌鸦从低空飞过,落下几声嘲哳的杂音,复又归于平静。
暖融渐消,暮色将起,姚思源的面容在这一刻显得有些苍老,“赤芒此人向来寡淡,你是唯一一个能挑起他情绪的人......”
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,停顿片刻,又打趣道:“你这般殷切地跟来,是想了解他的过去吗?”
唐璎摸了摸鼻子,眼神微微右移,含糊道:“嗯......算是吧。”
姚半雪、姚光、曹佑、易显、易启温、钱老、甚至唐珏......她总感觉这些人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还有姚半雪那句意味不明的“锦衣夜行,以身入局”,更是让她心底发寒......
无论如何,就冲姚半雪这三天两头就往易府跑的劲儿,她倒要看看他究竟在搞什么鬼!
见唐璎目光闪烁,姚思源看她的目光突然间变得揶揄,怪声怪气地“哦~”了一声,露出一副“我懂”的表情。
唐璎则一头雾水,若她没记错,朱又华提出为她写邀功信的时候也是这副眉飞色舞的表情,结果却毫无意外地被黎靖北“留任”了,此刻见姚思源如此,便直觉他误会了什么,却又不知是何处不对。思索间,她听他道:“告诉你却也无妨。”
嗯......误会就会误会吧,唐璎改了主意,姚半雪的过去或许跟眼下发生的事有些关联呢?
姚思源清了清嗓子,问她:“你可知赤芒还有个胞弟?”
唐璎颔首,“大人说的可是姚光?”
姚思源点头:“阿光字忱琼,号留香居士,自小才思敏捷,聪慧好学,十四岁便中了举人,深受曹大人喜爱,只可惜他厌恶官场,唯爱制香。”
又是一个才华横溢却无心仕途的人。
唐璎了然,姚光爱香一事她早有耳闻,不仅如此,就连姚半雪身上的合欢也是按照他的香方调制的。嘉宁年间,姚半雪和姚光两兄弟俱是曹佑最得意的弟子,只是不知何故,姚光英年早逝了。
说起往事,姚思源的眸光投向墓园的方向,眉宇间透着淡淡的怀念。
“彼时曹大人已然入职都察院,拜师礼过后,兄弟二人便跟着他一道留在了建安,进学之余,忱琼还调出了一味香膏,那香膏据说能美肌润肤,驻颜回春,与寻常青草膏混合后使用更是能产生祛疤嫩肤的奇效。”
他舔了舔干涸的嘴角,续道:“那膏子甫一问世,便受到了各家闺秀的疯抢,一时风靡建安,可不知何故,那香方竟又被锦衣卫的人买了去,并被改制成了金创药,北镇抚司一直沿用至今。”
嗯……那药她家中还有五瓶呢,祛疤的效果确实不错,但驻颜回春就纯属无稽之谈了。
恍然间,姚思源的脸上浮起惋惜之色,“后来,曹大人见他把心思都花在了制香、贩香上,觉得他玩物丧志,怠慢了学业,痛斥一番后又将他的香物悉数烧毁,禁止他再触碰香料,一直到青州疫发。”
说起当年的疫病,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,唐璎更是喉头一紧。
青州一疫,她虽非亲历者,却也耳熟能详,那是她跟太子成婚前一年发生的事儿。彼时的黎靖北从前线回来还没多久,为储不过一年,前有恭王虎视眈眈,后有靖王阴招不断,处境可谓水生火热。
“嘉宁十五年,今上来青州府拜访恩师,恰逢青州疫发,先帝让他留守赈灾,今上临危受命,顾不得身上的伤病便开始部署行动。”
姚思源望向身侧的假山,目露怅然:“放赈的头起几日尚算顺利,可自从刘太傅死后,所有的骂名便都落到了今上头上,众人纷纷指责他赈灾不力,肆意迁延,害死了自己的老师。”
唐璎垂眸,当年的情况她了然于胸。
刘泽骞在读书人之中威望巨甚,得知他的死讯后,天下士子悲怒不已,纷纷罢考科举,要求朝廷废除太子,还刘太傅一个公道。不久后,太子贪墨赈灾银的消息又传了出来,一时间,民间对他的不满达到了顶峰。
疫病扩散后,先帝本就对黎靖北感到失望,杀师、贪墨的传言流出来后,更是坚定了他废除太子的决心,之后却又在钟谧等老臣的劝说下忍了下来。当然,他老人家向来偏心靖王,自始至终都从未歇过改立的心思,之所以迟迟未行动,不过是缺少为太子定罪的证据罢了。
唐璎擡眸,姚思源讲的这些她都清楚,可这都是嘉宁十五年的事儿了,跟姚半雪的过去又有什么关系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