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遐洲被气走了。
王静姝睁眼往床榻后仰躺,心里说不出的闷闷,她觉得糟糕极了,也难受极了。
她想,这次她应是彻底与沈遐洲玩完了。
这样也好,她是个心狠女郎,他也是个麻烦郎君。
现在伤怀,无非是有外力推动着他们分开而已,过些时日,便好了。
翌日,她眼下青黑吓坏了几个侍女。
她心觉,可能要比过些时日再久一点的时间她才能好,只因她竟想了整整一夜。
沈二郎这日也来瞧过她,道沈遐洲送来的点心并无问题,有问题的应是茶水,若再往深了追究,便是沈二郎也不能轻易触碰的了。
他瞧王静姝神情恹恹,宽慰道:“表妹也不必伤怀,不过一个祭祀,马上八月就是中秋了,到时也有机会。”
王静姝微微瞥了他一眼,意味深长,那能一样吗,中秋又不是什么大祭,而且她的士气已经受挫,最近实提不起什么劲。
不过端午当日,她仍旧盛装同沈家郎君和娘子去参与了,她亲眼瞧了瞧那位陶娘子到底几多本事,雅乐恢弘,祭舞也算相得益彰,最后天公还作美,下起了细雨,恍若是回应陶然祭舞所求风调雨顺。
细雨连绵落在陶然身上,有点毛茸茸的光雾,凭空添了几分神性。
而时人喜谈玄,这样的巧合令小皇帝龙心大悦,当即封赏陶然为护绥神女,赐住处。
皇帝的年岁小,他的赏赐既像是突然的兴起,又隐约像是得了教导,端看在坐之人是否敏锐。
吕相眼皮微微掀动,往往很多权利更叠都隐在细微的变动中,就好比太祖皇和先帝时期,起初朝中就没有什么中朝,外朝之分,九卿皆属于丞相,是后来,先帝疼爱长公主,为长公主的夫君加官,既是在原本职务上再加另外一个头衔。
加官制度一旦开创,便慢慢地增添了种类,像如今的侍中、给侍中、散骑,都是由此而来,这些官员职权逐年变大,形成了一个独立三公九卿外的独立班子。
丞相的权利被瓜分转移。
如今长公主似乎还不满足于此,连寒门都要擡一手。
她在将当年默许给世家的利益,不动声色地剥夺。
吕相微耷了眼皮,有时候步子走得太快,并不是好事,陈氏皇权可不是没有旁的继承人了。
视线微扫了一眼最上头的小皇帝,又落到下首捂唇咳嗽的惠王身上。
王静姝并不懂这些大人物的较量,她只是个小女郎,她自与沈遐洲夜里道了两清后,再未碰过面。
此时也不过是隔着蒙蒙的细雨望上一眼,他并不同沈家的郎君一起,他如今有了新的任职,是卫尉下军司马,是个六品的军职,守宫城,也护帝王等人的安危。
听闻是在郑家赛牛场那日显露的武艺,令人折服举荐。
王静姝并看不太清沈遐洲容色,只觉得他那身袍甲有点儿晃眼,说实话,即便沈遐洲曾在牛蹄子底下救过她一次,也洗不清在她心里隽逸柔弱的形象。
此刻完全是因新奇多瞧了几眼,不期然地对上了一瞬视线,她连忙故作无意地别开。
沈遐洲面色清寒,自然瞧见了女郎的身姿,眸色越发地冷晦,王静姝实在是个没心没肺的女郎,她伤了他心,怎还能极尽地去装扮,即便不曾得到端午祭主祭的位置,她只坐在下首当个看客,也无端地引得许多郎君留意她。
她容光熠熠,与他夜不能寐的苍白一点都不同,他数日不得眠,将底下所有卫士都清洗了一遍,背叛他者,尽数清理。
他还去查太常寺当日都发生了什么,当中到底几多污诬陷,又到底几多歪曲的事实。
他恼的是王静姝根本不给他查清的时间,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,她轻易地就放弃了他。
隔着雨雾,他用一种幽晦的眼神观察女郎,目中几多不甘,还有几多幽怨,除了瞧不起他这种阴晦人格外,他想不出王静姝为何又舍弃他。
可只是抓到她偷瞧他一下,他又涌出无限甜滋,王静姝果然还是放不下他的,他不免遐想要如何原谅女郎。
然再去留意时,沈府的位置早已没了女郎的身影。
王静姝觉得气闷,离开了坐席,细雨打落在她身上,发间,还有脸庞,清凉凉的,浸入心间的畅快,她不由旋身几下,更感受着密密细雨带来的凉意。
倏地,她被人拉扯一下,脊背顶靠上凹凸的石壁,她微微擡首,有细细雨水从头顶打落她脸颊,甚至落到她眉眼间。
她缓了好一会,才感受清自己的处境,她凝着同样沾满水雾的郎君,他本就逸如暮霭尘烟一般的俊容,有汇在一块的水滴一路的从他山峦一样的鼻梁骨滑落,滑过下颌,又从喉结处蜿蜒。
有点儿狼狈,可也狼狈得好看。
王静姝一时忘记了该挣扎一下。
沈遐洲半搂着她,隔开背后嶙峋的石块,又半胁迫着她擡头。
“王静姝,我觉得我们两清不了。”
“我对你是救命之恩,你不过照料我几日,如何与我两清?”
王静姝眨了眨眼,忽地就有些想发笑,沈遐洲几日不见,就思考出这个结果?
“那你想如何?”王静姝问。
“滴水之恩,当涌泉相报,救命之恩,难道不该……”他倏地移开了点同王静姝对视的视线,说话也变得磕绊了些,“话本子里都说的那个。”
王静姝挑眼,替他说全:“以身相许吗?”
她甚至贴近了一些沈遐洲:“你是要我以身相许吗?”
沈遐洲忽地被女郎问得哑口,他不是想要她以身相许,他不过是不想与她两清,几日不曾见,他整日整日地都想着女郎睡不着,再多的事情也无法将她赶出脑海。
假山的洞xue很是狭窄,两人几乎挨在一块,又因雨水的原因,彼此的体温变得更加明显,女郎身上贴来的丝丝缕缕的馨香,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每一个毛孔。
他色令智昏向下的视线,能望见紧贴女郎锁骨的轻薄夏衫,再往下,是极好看的形状,同腰身连在一块的曲线,更是看得人血脉砰张,他没见过比王静姝还好看的女郎了。
王静姝有点嫌弃沈遐洲了,他怎连这样看看都能有感觉。
她仰靠在石壁,有些无所畏惧地用腿弯撩了撩他,“你到底要如何,倒是说啊!”
沈遐洲一个激灵,被她刺激得向后“咚”一下,砸到了后头的假山内壁。
王静姝笑了,笑得恶劣又潋滟生光。
沈遐洲只知她与他要两清,可根本不知她一骄傲女郎,因他受了多大的委屈。
一次两次,强权压在她身上,这个要娶她,那个又拿婚事威胁她。
她难道没有脾性吗?
她逼近沈遐洲,拽下他衣襟,亲撞上他下颌,“你是想要这样吗?”又咬了咬他脖颈,歪头问:“还是这样?”
沈遐洲魂骨都被激起震颤,可他清楚感受到女郎的状态不对,他拉下扑在他身上的女郎,一手搂腰锢住她,另一手也钳住她作乱的手。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沈遐洲耳廓滴红:“我先带你去换衣。”
郎君功夫实在了得,宫廷于他而言也来去自如。
他带王静姝到的是他往日在宫中的住处,是一处靠近宫墙的小宫苑,他寻出干燥的巾子给她擦发,又往外走一瞬,有隐在暗处的卫士送来干净的女子衣裙。
他递到室内,不敢正眼去看女郎:“是宫女的衣饰,你先将就换一下。”
王静姝此时也冷静不少,望着绕过屏风递进来衣物的手,干脆拉了一下,隔在两人之间的屏风被他们的动作惊倒,毫无遮挡的女郎出现在郎君眼前。
沈遐洲下意识转身。
“你慌什么,我穿着衣服呢。”王静姝暗啐了沈遐洲一口,就这,还能同她提以身相许。
沈遐洲这才去看王静姝,她只褪下了湿透的外衫,内里衣衫虽有些浸湿,但大体还算好,该遮的地方都遮住了。
他松气一瞬,却见王静姝忽地去解衣带,衣襟从女郎肩头滑下,露出半个白润肩头。
沈遐洲不争气地鼻翼痒了,他防备地捂鼻,斥责女郎:“你做什么!”
“你不是要我以身相许吗?”王静姝反问,“干脆择日不如撞日。”
“过了今日,你莫要再拿救命之恩来胁迫我,也别再影响我寻好夫婿。”
沈遐洲被她气得鼻翼不痒了,改心口痛了,她要对他以身相许,可又要去寻好夫婿。
这是什么道理?
王静姝半拉着衣襟,冲他问:“不要?”
“那便罢了。”她又将衣襟扯了上去,“是你自己不要的,日后莫要再对我挟恩。”
沈遐洲这时哪里还不知,王静姝分明又在耍弄他。
她着实是个可恶的女郎,一旦被她抓住了弱点,她便会毫不客气地拿捏。
他低声:“我也没说不要。”
王静姝倏地擡眼,她没有见过比沈遐洲更麻烦的郎君了,他不但给她带来麻烦,自身也是个麻烦。
她觉得她已经不喜欢这般郎君了。
换好宫女的衣裳,也没有必要再回端午祭席间了,沈遐洲送她出宫。
一路上,她听了不少郎君好声气的解释,什么沈二郎茶水中的药不是他安排的,陶然同她说的话也都是假的,他答应陶然帮其当上端午主祭,那是她还没有来洛京时的事,后来祥瑞一说更是为了劝退陶然才提及,还有宋娘子那边的做法,若是她不喜欢,他日后再也不做了……
王静姝听得有些犯困,她为筹备端午祭,从叔母那得来的请帖,有许多都已过了时日,她该去问问叔母可还有新的。
她许久都不曾骑马了,前些日子郑家七郎君好像邀请她去田猎……
王静姝出神地想,隔日,便同沈四娘子出去挑选马匹了,还做了几套新的骑装,夜里的时候,也都同沈四娘子歇在了一处。
而她的流虹院,她又有了新的想法,又在给屋子改建。
如此,沈遐洲有空时,便一直都寻不到王静姝说话,夜里的途径也被堵死了,郁闷非常。
没几日,他更是被调离京城剿匪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