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章
梁杼柚轻声一笑，邀功般开口。
“怎么样？这个礼物韩将军还满意吗？”
韩缜拔出宁南身侧的刀，指向他，宁南慌张伸手阻止。
“小姐？！”
视线转向被指的人，神色如常，拔刀的人冷声嗤笑。
“你让郴关城陷入这样的险境，让十几个没有战场经验的孩子，去抵御一百号敌人，你还敢问我喜欢这个礼物吗？”
“韩将军不是也已经射了我一箭泄愤了吗”梁杼柚神色诚恳，“若我放他们出去，保不齐就要去都城造反，给你添麻烦，这些都是权宜之计……”
“射你一箭，是在教你，告诉你真正想要谁死的箭，该是怎么射出去的，仅仅只是关住了我父亲的亲信，就无法调动军队，这是你没本事”
韩缜手上的刀向梁杼柚的脖颈，又贴近了一些，目光闪过一瞬狠厉。
“你合该将刀架在将领的脖子上，架在他们的脖子上，逼迫他们做他们本该做的事，谁有不从按叛军处理！”
梁杼柚温声道明理由。
“韩将军也要顾虑往后的相处，那样对他们，总不能因此伤了和气，一辈子都要这样，你我最是知道军心不和，那他们就是一盘散沙”
“你觉得我残忍？”停顿半晌，韩缜将刀插回宁南身侧的刀鞘，宁南悬着的心放下，皱着眉头思考韩缜的反问，以他对韩缜的认识，她会放过阿里梵的幼童，会斥巨资给难民买水，她并不残忍，同时也会为了捕捉卸了孩子的手，也不仁慈。
随后他就听到了一番令他难以忘怀的话，目光中人，神色坚定，语气夯实。
“仁慈和残忍本质上就是一样的”
“无用的仁慈让你陷入更残忍的境地，你因为对他们仁慈，而让那群孩子承受了背后的残忍”
“他们身为将领，本就应该承受别人无法承受的残忍，只有这样，才能造就对万民的仁慈”
“上位者的功勋是残忍，下位者的标榜是仁慈，将残忍作为功勋不对，将仁慈作为标榜也不对”
“曾有典故，矛和盾孰强孰弱之辩”韩缜语气一转“无谓的争执，矛和盾本来就是要握在同一人手中，才对”
宁南看到梁杼柚紧皱的眉头松下，爽朗一笑，垂眸拱手佩服。
“不愧是陆夫子的得意门生，如此心胸，倒让我这九尺男儿抱愧”
“我不是”
韩缜对上梁杼柚疑惑的目光，温声开口“他的得意门生，是他的儿子，陆闻”
说完转身拂袖而去，宁南缀在后面，思考刚才那番话，眼前人周遭的那些令人不安的气息消失了，不再凌冽，重回之前的温婉。
原来韩缜一直在生气，生气梁杼柚的仁慈差点害了郴关城的百姓，生气他让一些没上过战场的他们去抵御敌人，面对那些残忍。
他们在训练营里，本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补上军队的伤亡，即使现在不上战场，将来也会，他们从没觉得这是一件残忍的事，可眼前这个杀伐果断的姑娘，替他们一群男人生气。
“小姐，你还在生气吗？”
眼前人一言不发的快步行走，宁南委婉解释道。
“我们迟早都是要上战场的，他们每天都想上战场，这也算他们的愿望，并非城主一人的想法”
“小姐不要因为我们这些人，去和城主起冲突，我们是自愿的”
韩缜停了一瞬，长舒一口气，步伐慢了下来，跨过府门，看着对街的人来人往，开启一字一句的谆谆教诲。“宁南，我父亲看中你，是因为你的仁慈，刚才那番话你也听到了，我以前也告诉你，人们是为了守卫自己心中那片脆弱的美好，你们都是孤儿，你们为了谁？”
“没有信念的战士，真的上了战场，是会怕的，尽管你能力出众，我父亲却从未安排你去打仗，这是为何？”
“你们是要上战场，或早或晚，但不是现在，你没看到那些人眼里的恐惧吗？为什么出来迎战的人数这么少，你想一想，他们看到身边的一个一个死去，他们害怕，不想再去”
“凡兵战之场，立尸之地，必死则生，幸生则死”
“在你们没有成为可以独当一面，见到朋友亲人死在自己面前时，还可以保持冷静思考之前，你们就是民众，就是我们应该保护的人”
韩缜的身姿比他娇小，可总是坚定的领在他前面，犹如韩将军在时。他看到了韩将军的影子，两人的样貌，也处处相似，除了那一双眼睛，明亮透彻，与将军的敦厚不同。
宁南跟着她，走过武院，走过苏府，走过将军府，烂熟于心的路线，视线中的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，沉静的走着，好像有目的，又好像没有目的。米黄色的衣袍上还有斑驳血迹，引得路人频频相看。突然，身前的人步伐放缓，拐进了一处茶楼。
她常来这里，一群人一起时，就去楼上雅间，自己闲逛偷跑出来时，就戴着幕离坐在二楼雅座，时常会撞见来听戏文的苏荆和陆闻。
柜台在门侧，韩缜放上一锭银子，轻声开口。
“一房雅间”
“好嘞，上楼左转第二间，钥匙您拿好”
宁南没来过这里，韩缜一言不发的向前走着，很多时候，她都是沉静的，宁南习惯了，缀在身后，把疑问攒在心里，等她开口，一切都会明了。
走进房间，陈设依旧，只是她只身一人，暖不热偌大的房间。走过对弈的座椅，看了看一个窗子下的软塌，这里理应有个人在这里忘我的写着什么，另一个人虽然动作不断，也替他研墨。再往里走，这个窗子什么都没有，这里应该坐着两人，以簪为剑，举杯互争。
韩缜坐上窗子，视线擦过宁南身侧，看回对弈的座椅，那里…应该有一位温良的公子，陪她摆棋钻研。她移开视线，看向窗外，窗外对应着最繁华的街道，百姓们各自忙碌，偶尔会有一些小糟乱。
“很无趣的景象”她喃喃自语道。
“是吗？”宁南看着窗外，视线转回韩缜这里。“我以为小姐会很喜欢这种”
“是，很无趣”韩缜抿了抿唇“也很喜欢”
宁南没有想到是这样自相矛盾的回答，看着她脸上的神色怅然，没有再开口。
“真没想到这里战事吃紧，街道却这么繁华…”敞亮的嗓门打断了韩缜回忆往昔，这个声音她记得，昨日他们才听过。
“是他们…”宁南也认出来了。
“而且受袭，也只是一夜封城，真不愧是铜筋铁骨的郴关城啊”
韩缜思考片刻，转头看向宁南，后者被她看的不知所措，她带着笑意开口。
“宁南，交给你个任务”
“啊？”宁南总觉得韩缜的表情有些不怀好意，毕竟平时她逗戏自己就是这个表情。
“你找他们混进去，说你家少爷也要投资商铺，向他们抱怨，你家少爷根本什么都不懂，非要你找法子，装作碰巧又看到他们”
“啊？这让我怎么碰巧？”
宁南看着韩缜的勾起的唇角，确定她就是不怀好意。
繁华长街，其实是很嘈杂的，天寒地冻的，小贩们争抢着叫卖，他们总是慧眼独到，可以看得出谁是外地人，谁有票，谁会买。商人打扮的几个人是他们的目的。
一人矮小的身影在人流中快速穿过，撞开商人和他身边那位身姿柔弱的公子，随即就出现了惊呼。
“我的玉佩！！那个小孩儿偷走了我的玉佩！价值连城！！”
另一个身影追去，没有再听他们嘈杂的议论，和慌乱的追赶。没过一会儿，小偷离去的方向，一个身姿清朗的少年朝着他们慢慢走来，手里拎着那个孩子。
“公子的玉佩，这么贵重，可要收好。”来人恭顺有礼，转而又朝向那位柔弱的公子，“还有这位小公子的香囊，样式精致，想来主人心思细腻，也自当珍重”
后者接过香囊，没有回话，只是看了他一眼，继续垂眸不语。
“真是谢谢你了，这玉佩乃是我祖上亲传，价值连城，还好还好”那位大嗓门的商人吓得苍白的脸色，恢复了几丝血色，失而复得，将玉佩放在胸口轻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