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章
王革钧蹙着眉,努力在漆黑中分辨,从山林里,慢慢走出的一个人,带着一群马,在内心祈祷,一定是她,一定是活着的,一定是活着的。
韩缜驾着雾雪悠悠靠近,城外的尸体已经清理干净了,隐约有着血色,王革钧和一旁的梁杼柚连忙跑下城墙,在城门迎接。
看着人影走入了城门,两人皆向前一步,齐声喊着。
“四小姐!”
韩缜脸色苍白,虽然一路上他们走的已经够慢了,可身上的伤,还是不可忽视的疼,扯了扯嘴角,回应他们。
“我回来了”
“您怎么擅自行动?”梁杼柚皱着眉,担忧的看向她,王革钧也等着她回答。
后者并未下马,也没有解释,只是垂眸看着他,轻声开口“我有些累了,想要休息,王副将回来,会跟你说清楚的”
随后又朝着王革钧说“好好安抚这些将士的家人,他们奋战到了最后一刻…”
说罢驾着雾雪绕开他们悠悠走去,马蹄轻踏,每一个动作都很优美,但每一步都很小心,背上的人闻起来,并不太好的样子。
王革钧看了看韩缜领回来的那些马,几乎每匹都驮了一具尸体,随后收回视线,看了看宁南,后者也只是垂眸,抱拳跟着韩缜离去。
这条路,韩缜从前不常走,想来她父亲和兄长应该能够背得出这里到将军府要多少步。
这次韩缜没有绕着将军府走,反而正大光明的走去,她往常出门都以幕离掩面,这里的百姓不认识她,他们只认识韩凌和她的父亲,可看见骑马的女子,还是频频回头。
弯弯绕绕,路过那家茶馆,又走向苏府,在分岔路口,没有直走去城主府,而是拐向了书院。
现在书院已经下学了,寂静无人,大门紧闭,韩缜沉默一晌,翻身下马,摸了摸雾雪的鬃毛。
“你去接庚亿回来吧,武院下学了”
宁南将要下去的动作停下,拽着缰绳调整方向,“那小姐在此处等我”
韩缜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,提起裙摆跪下,三次叩首,她将走上学堂大门的路,分成了三段,还给了陆升三跪九叩,终于走近木门。
敲了敲木门,扬声说道“陆夫子门内学生,韩缜求见”
大门吱呀,一个书童探出头来,看向韩缜“姑娘,陆夫子已经不在了…”
“我知道,可否让我进去?”韩缜冲他拱了拱手。
“可以是可以,姑娘是有什么急事吗?”
韩缜垂下眸子,哂笑一声“算是吧”
书童将门开的大了些,足够韩缜一人通过,韩缜颔首道谢。
“接下来我自己可以,叨扰了”
这里与记忆中的别无二致,循着记忆,走近属于他们的小院,好像并没有心痛。
屋檐下的花架上,又开始枯败,与那时她院中那盆不一样,没有被雪压下,已经是第二年秋了,也没有雪。
那里有一个儒雅的长胡子大叔,那是陆夫子,韩缜扯了扯嘴角,拱手行礼,待到看清,原来是一幅丹青,与她画的兰花摆在一起,只不过如今的兰花还不算太过枯败,遮住了她的丹青。
韩缜苦笑一声,走进了那个她很熟悉的学堂。
“她是韩将军的女儿”
陆升站在讲座旁,身侧是头戴幕离,个子不高的小女孩儿。
“将军府四小姐,韩缜,今日起,就要与你们一同在这里读书了”
年幼的韩缜向堂上的几个学生行拱手礼,放下手来,又像是高门贵女,看不清她的神情,大概是局促的吧。
“我是风凛,表字冽”风凛起身向她拱手。
“我是苏荆”苏荆活跃的语气如同生机,冲却他们的局促,“表字芥,以后我可以带你玩…啊…”
一旁的苏辛制止了苏荆继续说,察觉到视线,起身拱手“我是苏辛,表字行之,他是我的兄长”
韩缜忍不住多看了看他们互为兄弟的两人,最后掀开了幕离,想要看清两人的神情,大概是很亲密,不是行为上的,是两人微小的神情,反应,无处不在表示他们的心在一处。
而那两人被她这么看着,有些局促,前方的小姑娘圆圆的眼睛,身上的气质和她脸上的神情截然相反,看起来清澈又有些疏冷。
苏辛,苏行之…韩缜在心里撚着这个名字。
坐在最前方的陆闻起身,略微有些木讷的介绍自己“陆闻,表字友怀”
韩缜没来得及仔细瞧瞧他,一旁的陆升柔声开口。
“好了,剩下两位你都知道,去茝之身边坐着吧”
陆升待她和其他人不一样,从一开始,就是轻声细语哄着的,即使两人有过一些学术上的争执。
一上午的课业结束,众人收拾东西,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跟韩谂和韩澈走,她也确实跟他们走了,但不知道是哪天,她没有跟他们一起走,而是停在了陆闻的桌前。
别扭又强硬的说“陆闻,跟我比一比吧,字”
陆闻动作未停,认真的写着,很随意回着“不比,你会赢”
“我不认为自己会赢,我两个的观点冲突,所以,需要比一下”
“你就别难为友怀了”苏荆从后面走来,和他们搭话“他素来不喜与人争斗,更何况你是个小姑娘……”
韩缜撩开幕离,看了他一眼,转而继续盯着陆闻,声音稚嫩“只是一场切磋而已,且,你不能因为我是个女子,便看轻了我”
“四小姐莫怪”苏辛带着兆生走来,替自家兄长道歉“兄长出口无状,我向四小姐道歉”
她的目光看向苏辛,伸手按下苏辛行礼的双手,只是一个眼神,便回头看着陆闻。
后者终于写完,擡笔,目光沉静看向韩缜“你的字,我看了,比我好”
“那便是你赢好了,夫唯不争,故天下莫能与之争”说完,韩缜拱手告别,转身离去。
其实几个人的初遇,和第一次对话,都不算和谐,可他们几人就是莫名走到了一起。
苏辛是个爱道歉的孩子,可他每次道歉拱起的手,都和那次一样,被韩缜按下。
她与陆闻交好,从字而入,互为知己。
几个人围绕着她,她又是千娇万宠的四小姐了。
面前的苏辛带着些赧然,手上是递来的帕子。
“上次你说我的帕子好看,回去让绣娘绣了一个”
她想起来前几日脸上染了些墨水,苏辛递给她帕子,让她擦擦,她随口夸了一句。
韩缜看了看帕子上,绣着铃兰,针脚缜密,和那天那个,一般好,应当是一个人绣的。
她虚虚推回,温声开口“若你想送我,那日的帕子,我便不还了,这条帕子,你留着用吧”
“这怎么能行,这两条帕子材质不同,我是商人的孩子,只能用那个,而且,帕子是不能随意交换的”苏辛向来温声细语,说起这些,不知道是自卑多些,还是赧然多些。
看着他这般模样,韩缜应下他的心意“好,那我便收下了,你的帕子,我明日再还你”
可韩缜没有将帕子还他,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,而苏辛也渐渐将这件事忘了。
韩缜是个奇怪的大小姐,与她的兄长一般是个怪孩子,比起绫罗绸缎,她更喜欢穿棉麻质衣物,不喜欢衣服上纹饰过多,甚至喜欢浅淡的颜色,不喜欢亮眼的颜色。
她不爱女红,但她每隔几天就要换一条帕子,苏辛送她的帕子,绣的越来越好。大家都知道,她是个任性刁蛮的大小姐,所以苏辛为她学会了女红,总是为她绣帕子,再后来大家的帕子都是他绣的。
她爱研究工巧,为他们设计专属的毛笔,兵器。不似孩子般淘气,也不似大人般稳重。
“阿肆,你在哪儿?”苏辛在自家院子里喊着,他不过是去拿了本书,回来便看不到他们了。
“兄长,阿肆,你们在哪呢?”
苏辛的声音有些焦急,转了又转,屋里屋外的找。
韩缜看着他焦急的模样,喃喃道“行之”
手中的绿色海棠花掉落,飘飘晃晃,躺在苏辛的肩膀上,韩缜动了动。
“你干嘛,阿肆”苏荆在更高的地方小声喊她“这样他就发现我带你爬树了…”
苏辛听到动静,擡头看去,神色焦急“你怎么去树上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