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衔山送完了关鸣回来,燕乘春的情绪已经调理好了大半,待离开铺子时,他已然恢复了平常模样,外人瞧之也再看不出半分端倪。
然衔山是从小就跟着燕乘春的,又怎可能看不出他此时心里并不好受。
看着主子一直埋头走在寒风中的模样,想着主子此时心里承受的苦,衔山鼻头不觉就是一酸,忙上前心疼劝道:“公子,天这般冷,您这样会着凉的,还是上车坐吧。”
燕乘春却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,任衔山怎么说,他都继续面无表情地木然朝前走着。
此时的他看起来就跟平常无异,实则方才生出的暴风雨依然在心里疯狂肆掠,让他每走出一步都甚觉艰难,耗费着极大的力气。
只不过比起方才在屋中之时,他此时除了愤怒,更多的是委屈与难过,还有一个接一个的不解。
是的,他不明白,真的很不明白。
在众人眼里,父亲是闻名京城的少年将军,俊朗英武,如艳阳一般。
而在他心里,父亲是英雄一般的人物,还一直都深爱着他们这个小家,就算出征在外,也时常给家里寄来家书和边疆的各种小玩意儿。父亲显然一直都将他和母亲放在心里,让他温暖,让他心安。
所以父亲到底有哪一点比不上三叔?
就算撇开嫡庶的差别,不管是才能还是外貌性情,父亲又到底有哪里不如?母亲为何......
燕乘春想着,心里就似被掏了个血淋淋的大窟窿,又似心底溃烂已久的脓包被人用力捅破了来。
刹那间,血腥的腐臭的塞满了他的心,让他只觉这一切污秽不堪,甚至觉得连同他自己也是这般的污秽不堪。
喉咙愈发像似被塞满了沙土般难受,他再也想不下去,无力地站定了脚,疲惫又茫然地抬起了发红的眼,待目光扫过不远处挂着酒旗的地方,他微怔了下,随之想也不想就朝着那方向重新迈开了脚。
衔山一直赶着马车在后面慢慢跟着,见主子突然进了前方的小酒馆,当即就赶着车跟了上去。
待他把车停好走进去时,就看见空无一人的酒馆里头,主子已在最里面的角落坐定,端起酒碗喝起了酒,面前桌上还摆了好几个未拆开的酒坛。
他知道主子这是在买酒消愁,虽很心疼,却也晓得主子这会儿最想要的就是一个人静静,也就没上前去劝说。
酒馆的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丈,见有人进来,忙从柜台出来亲切打了招呼。
衔山掏出一锭元宝递了过去,“我们爷喜欢清静,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。”
小酒馆一直做的就是小买卖,一看见这递到跟前来的元宝,老丈瞬间眼睛都直了,脸上的褶子也立即堆满了笑,忙不迭地应下接过了那元宝,飞快跑去上了门板。
衔山往四周瞅了一眼,随即就在门口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,要了一小壶温酒独自喝着等着。
如此转眼就到了快宵禁的时辰,老丈看着屋中仅有的两人半点儿没有要走的意思,不免就开始担心起来。
他生怕再不关门,巡城的官差就要过来管制,思来想去徘徊半晌,终还是壮着胆子上前去跟衔山为难地提醒了下。
衔山见也是差不多时候要赶回府去,听老丈说完就起身过去找主子请示了两声。
彼时燕乘春已经喝得眼睛红红,双颊也有些红红,却依旧兀自闷头一口接一口地喝着,面前也早已摆满了一桌子的空酒坛子。
衔山知道主子这会儿心里还没有好上多少,心里头也是说不出的难受。
然时辰已晚,想了想,还是再次低声劝道:“公子,要宵禁了,再不回去,老夫人该担心了。”
店家在附近急得搓手,燕乘春没有说话,又仰头喝了一口,随之抬袖随意抹了下嘴,这才终于站起了身,将那小半坛没喝完的酒拿在手里,虚浮着脚步出了酒馆。
衔山见了,急忙将主子扔在椅子上的貂皮大氅拿上,快步跟了出去,结果就看见主子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自家的马车,边走还边时不时举起酒坛来喝上一两口。那酒水顺着他的唇角流下,早淌湿了他的衣领前襟。
衔山一脸心疼,见主子已经走到马车旁边,他又顾不得许多,急忙加快速度跑去取木梯给主子上车,结果才走到车尾放木梯处,就看见主子自己已经迈开了大长腿,一发力转眼就跃上了车钻进了车厢。
他当即又忙把刚松绑的木梯重新弄好,着急忙慌跑到车头跳上车辕,又将主子的貂皮大氅小心放回车厢,随之就将车门关好,稳稳将车赶了起来,朝宣平侯府的方向过去。
彼时寒冷的街上早已空无一人,只有马蹄声伴着车轱辘声在四周回荡,时不时还有猎猎冷风吹动灯笼和路上杂物的声音加入进来。
燕乘春坐在车里,对外界的一切置若罔闻,继续一口接一口地喝着,直到酒坛空空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来,这才无趣地将那空坛子随意扔到了旁侧坐上。
只是酒没了,手上空了嘴巴闲了,心里的苦就又开始汹涌起来了。
他难受,他痛苦,只觉四周闷得他窒息喘不上气,让他迫不及待想要找到一个出口,让自己能喘上两口新鲜空气。
“停车......快停车......”
他在车里嚷着,声音里明显带了醉意。
衔山听到主子这声音不大对劲,犹豫了下回道:“爷,您再忍忍,咱很快就能到了。”